过路人

【续山河令】纵然再相逢(8)

温周/周温无差

阿絮:想扒老温腰带竟不能得手!

老温:得想办法逃走了!


◆◆◆


‘客来居’是临州府城最大的酒楼兼客栈,四层的楼高几乎可将全城尽收眼底。


此时三层一扇半开的临街镂花窗旁,一名面相明明年轻却满头华发的男子正靠窗斜坐,他一身颜色极为明艳的绛紫色衫子,脸庞在白发的衬托下清冽的近乎透明,眉眼却又出奇的浓重,手中一柄白玉折扇轻摇,嘴角噙笑的时候看上去很是斯文儒雅。


而房内,店小二匆匆放下茶点,却没敢多瞧上一眼,这位公子虽看起来好脾气,但雅间门口竖着的两位随从却通身威肃不太好惹的样子。


温客行合起折扇瞟了一眼手边的茶杯,还有放置一旁的长纱帷帽,心底不由地有些好笑,想起那位周絮队长,在某些方面真是强硬的很,例如定时喝药、滴酒不能沾,再例如亲手给他系上帷帽时认真的一句“扎眼。”


温客行用折扇挑起一缕落在胸前的白发,好吧,是有点扎眼,他也确实没兴趣走在街上被人围观。


不过仔细想来,不知不觉之间,他的衣食住行竟全是由那位周絮队长一一贴身打点,阿香那丫头几乎没了任何活计,直至最后连端药的活儿也被抢去。


如此一位武林高手,倒是惯于鞍前马后的伺候人。不,不对,那明明是个四体不勤、五谷不分的天生合该被人伺候的主儿……


唔,温客行眉头一皱,又来了,这种违和感。


手中折扇轻轻敲了下额头,动作却正落在端了药碗推开雅间门的周子舒眼里。


“怎么,又头痛?”


周子舒见状也皱了眉,快走两步把药碗放在温客行身边的茶桌上,随后抬手就要去碰温客行的额头。


却在半道被一柄折扇架住。


“周大人,”温客行收起表情,淡淡说道,“咱们,有这么熟么?”


身为鬼谷谷主,要震慑谷中众鬼,鬼王该有的排面是一定要有的,若作为鬼王过于从简,倒容易让人看轻,这才有了谷中出行众鬼开路,周身奴仆成群的各种规矩。


但鬼谷之中,即使那些貌似不起眼的仆役,也不是好相与的。温客行可没忘记他自己是如何蛰伏在老鬼王身边突然发难篡的权。


想要近他的身?除了他亲手养大的顾湘,鬼谷里他可是半个人也不信。


于是在温客行故意以狠辣的手段处置了几个企图近身的鬼奴后,鬼王的疯癫之名更盛,他身边近身伺候的活计更是成了众鬼避之不及的苦差。


至于顾湘,虽近得了他身,却也只是做些铺床叠被、端茶倒水的事,除非他受了自己无法处理的伤,顾湘才能在他的点头允许下为其裹伤。


且那丫头也很是清楚温客行的底线,即使平日里被他宠的嘴皮子上放肆了些,也断不敢不经温客行允许就上手碰触他的肌肤身体。


但是眼前这个周絮。


温客行眯起眼睛盯着眼前人,真真是一直在突破他的底线,且连日来,几次三番被他得了手,每每自己回过神的时候,这人就已经碰了他的额或者脉腕。


又比如此时,这人手虽被折扇架住了,目光却在他的盯视下明目张胆地落在他腰间,且这已经不是这人第一次企图碰触他的腰部了。


温客行皱眉,若不是他武功已失,怕不是早该一掌拍过去。


似是察觉到温客行的不悦,周子舒只得放弃接下来的举动,他记着乌溪的话,几天来一直想找机会收了温客行腰间的那副银针,却不想温客行时刻警惕。


老温如今身子不好,他也不敢仗着自己武功在身强行为之,激怒了温客行,不知道这人能做出什么事来。


周子舒收回手稍微退后一步,低头想了想,从袖中取出一物。


“这是?”好精巧的暗器。


“此物名雨打芭蕉针。”周子舒在小心仔细地展示了暗器上的机括后,便将之递给温客行,“给你防身。”


“哦?”温客行挑眉,他自是识货的人,机括类暗器可不比掷个飞刀、飞镖,多半设计复杂,若说类似弓弩那类大型机括武器已算精妙,那在体积更小的暗器里设置机括并制作出来,则需更精巧的设计和大师般的匠人才能做到,整个江湖也是少有。


而周絮此时手上的这枚雨打芭蕉针,一看便不是凡品,更重要的是,此暗器无需内力发动,倒真是他目前所需。


或者……温客行心下一怔,下意识想到腰间那副银针,这人几次三番冲他腰间去,莫不是为了这个?


他知道自己不便动武?


也是,他身边那叫乌溪的大夫医术非凡,又怎会摸不出他已经脉尽毁。自己在这人面前,恐怕毫无秘密可言。


他易容接近自己,究竟是为了什么?毕竟如今他既不能掌控鬼谷,自身还是个武功尽失的废人。


“如此,便却之不恭。”


温客行虽想不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这般人物觊觎,但既是目前所需,他便也不矫情,接下那雨打芭蕉针,在手中略微把玩了下,便收入袖中。


“喝药吧。”周子舒见他肯收,反是自己舒了一口气。


之前听乌溪交待温客行如今的身体若不小心动了内力,必会遭受巨大的痛苦,原想着如今自己在他身边,必不叫他遭这样的罪。


可电光火石间忽又想起山腰小屋地上点点的血渍,阿香那小丫头如何抵得住前天窗总统领的问讯,自是竹筒倒豆子。


周子舒当时瞬间黑脸,一时间气的手抖,温客行仅仅离开他身边十几日而已,竟已遭受过一次经脉寸断之苦。


再想到乌溪说会与寿命有损,周子舒脑中更是嗡嗡作响,直想着若那人不是已经被喂了狗连个囫囵尸体都没了,他定要反身回去再把人挫骨扬灰一遍。


哪怕当下,每每看着面前的老温,想象着这人曾那么痛过,周子舒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。


而收了暗器的温客行此刻却没太多留意这张易容面皮的脸色,只顾暗叹这周队长盯着他按时喝药的规矩可真是雷打不动。


在‘天窗据点’自不必说,其他时候无论是在行进的路上,还是偶尔落脚驿站,这位周队长总能定时定点的端出药碗来。


比如今天这‘客来居’,他进门就甩给了掌柜一锭银子,借了店家的小厨房来温药。


罢了,总归对自己的身体有好处。


温客行放下手中的折扇,端起周子舒放在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,不出意料入口温度刚刚好。


“唔。”但也是真的苦。


温客行眉目一颦,捞起折扇唰的一声展开半遮住口鼻,返身又懒洋洋地倚回窗边,扭头从临街半开的镂花窗向外看去,直到目光瞥见人群中的一个身影,眉眼才又眯了眯。


“怎么了?”周子舒见他神色有异,也往窗边靠了靠,‘客来居’作为临州府城最大的酒楼,所在街道自是繁华,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。


周子舒向外看了一眼,不知想到了什么,身子顿了顿,转头对温客行轻声道,“西瓜寒凉,你如今身子弱,吃了易伤脾阳,我去给你端一碗糖水压压苦味儿吧。”说罢自转身下楼。


温客行身躯一震,目光从窗外收回,回头盯着周子舒的背影消失在雅间门外。


这位周絮队长,总叫人摸不透,浑身上下藏着秘密,并一再突破自己的底线。


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一步一步试探他的底线?


这支队伍若真是天窗,说好听点,他是要引荐给晋王的客人,说不好听点,他不过是要被押送到晋王属地的可疑人。这队伍若不是天窗,不论接近他是何目的,对方也必定要对他有效控制。


不管是为了复仇需前往晋州面见晋王,还是等待这假天窗暴露真正目的,温客行都早已做好了被软禁的准备。


但他堂堂众鬼之王,即使是在劣势下,也总需知晓对方的容忍底线在哪里,以便在之后的路途上能有所准备,便宜行事。


他曾用阿香试探,却未收到反应。随后他自己尝试要求走出‘天窗据点’,比如今日来这‘客来居’,同样未受到阻挠。


那周絮队长,仿佛只要他按时喝药,无论他做什么,有什么要求,都不会听见半个‘不’字。


若不是温客行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,这情形倒真会让人以为这人就是一心一意要为他养伤了。


周絮,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?


温客行的视线随着周子舒走出酒楼的背影再次飘出窗外,他看着周子舒和方才他捕捉到的身影打了个照面,那身影便恭恭敬敬的随在那人身旁,并一同向着一糖水摊子而去。


温客行隐在折扇下的唇角不由地浮出一丝笑容。


酒楼外那身影,在之前的行进路上已不是第一次被他发现,此人跟踪术和易容术都可谓粗糙。


起初温客行只觉得此人的身形轮廓莫名的眼熟,直到如今见了周絮与那人并肩,才恍悟,那人的骨相,竟是和易容后的周絮有九成九的相像,大概这位,才是他第一天见过的天窗小队长。


他遥遥看着那真正的天窗队长对着周絮诚惶诚恐的模样,倚窗轻摇折扇,半晌竟是笑着叹了句:“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。”


若他温客行有意要长时间冒充什么人,必不会留着原主,只有斩草除根方能安心。毕竟这世上,只有死人是不会暴露的。


而以周絮的武功之高,却还留着这尾巴,如此可不是嘴硬心软么。


……


温客行收回视线,低头垂目,却是不再看向窗外楼下的周子舒。


他仍不知这周絮接近自己是为何,但他既不是天窗,于自己的复仇就是无用。


温客行再次将折扇一下一下敲击在掌心,心思微转,想那‘天窗据点’中的人,武功均不弱,他若要按原计划接触晋王,倒是要好好思量思量要如何先离得这假天窗。


目光扫过茶桌上的药碗,温客行探出两指落在自己的脉门上,不能否认通过这些时日的将养,他的身体状况已是大好,如今想要做些什么行动,倒是比刚出武库那会儿便利许多。


他放下诊脉的手无意间滑过袖口,感触到袖中刚放入的雨打芭蕉针。


不知为何,想到要筹谋离开,温客行心中竟浮起一丝不舍的情绪。


可转瞬他目光又狠戾了起来,血海深仇不报,他枉为人子,怎可因着几日安逸,就忘了他如今留条命苟延残喘的唯一目的?


温客行将手抬至眼前,于他的记忆中,他最早练的便是掌法,羸弱的孩童没有武器,于是他在砸晕了一个不怀好意往他身上扑的鬼奴后,便是用这双手,生生掐死了昏迷中的人,那是他在鬼谷中第一次杀人。


他也曾用这双手一点一点捏碎人的全身骨骼,更有多少身躯像人偶一样无力地挂在他的手中。


以掌为武器的功法,无不以深厚的内力为基础。而如今,他指腹轻搓,感受着指关节上慢慢消失的薄茧。倒是愈发的修长白皙了,温客行嗤笑。


他随即握紧手中的扇柄,指节由于过度用力更显得苍白异常,他冷笑着想引气丹田,却刚一发力,便被突然从全身经脉蔓延开来的刺痛制止了没必要的尝试。


大仇若报,如此残躯,活着也着实没什么意思。


温客行微微闭上眼,调整呼吸,静待体内稍微紊乱的气息和痛楚平复下来。


也正是这个间隙,雅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混乱的脚步声。


温客行神色一凛,瞬间坐直了脊梁。


同时屋内两个角落闪出两个‘天窗’随从的身影。


“公子请暂避。”两人快速向温客行一礼,便训练有素地闪身到他身旁两侧,将他护卫在中间。


而此时雅间的门也正被冲撞开,原先守在门外的两个随从也已刀剑出鞘,被人慢慢逼入房内,他们面前赫然十多个江湖人士。


当头踏进房门的一个持剑青年迎面便瞧见了倚窗而坐的温客行,目光却在扫到他的白发时明显顿了顿,似是辨认了片刻,终究还是拔出了剑,“果然是鬼主,温客行!”


鬼主?温客行幽幽冷笑,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本也无所谓被人知晓鬼主身份,只不过,江湖上是什么时候开始人人都认得他这张脸了?


温客行眸光闪烁,看来他丢失的这段记忆,似乎没那么简单。


他自下山离开武库,自然也曾想过找机会了解当前的江湖形势是否与记忆中相符,好为复仇做谋划。


可惜前半段时日终究身体太弱,窝在山腰上动弹不得,后半段则在这假天窗手上,仔细回想起来,除了日日问诊养伤,这一路行来,竟是半点江湖消息也无。


来这‘客来居’,其一自是要试探那周絮对他的限制底线,其二未尝不是想要亲自探听外界消息。小丫头几次三番留下他的特有印记,顾湘却迟迟不能联络上,也着实让他担心。


于是他挑了这临州府城最大的客栈酒楼,这里本该是人员纷杂、信息流动最为灵通之地,结果却是店小二在周絮无形的威压之下唯唯诺诺,不敢有半句多话,大堂里吆五喝六喝酒的人多是些本地商贾,二楼的戏台子上不止不见酒楼茶馆里常有的说书先生,甚至连个唱曲儿的姑娘也无。倒让他白白只看了半晌的风景。


现下竟有执剑的江湖人士直接送到眼前,还是个认识自己的人,不正是瞌睡了送枕头。


“公子!”四个随从见温客行不仅不避,反而摇扇起身往前走了两步,心下顿时焦急,这温公子是鬼主没错,但据说身上有伤,主人和周庄主已多次叮嘱万不能让他动手,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,可怎么交待!?


“无妨。”温客行一抬手,瞧了四人一眼,便再也不理,反而直盯着眼前的年青人,“本座正是青崖山鬼主,你是何人,何门何派?”


听到温客行的肯定回复,那青年顿时双目通红,举剑的手也明显地颤抖了起来:“清风剑派,莫蔚虚!”


清风剑派!?莫?


温客行周身一震,下意识抬手按上心口的剑伤,心跳在极速加快,浑身流淌的血液却好似一瞬间变得冰冷。


他抬头冷冷地盯住面前的莫蔚虚,此人既识得他并剑指他,看来他遗忘的记忆里应有一段恩怨。


但他现在记不起也不想记起,他只知道,他的心告诉他,他与清风剑派


——必定不死不休!


……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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